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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要长成什么样的大人


  亲爱的你!

  我已经很久没有给你写信了。现在,你在南京病着,缠绵的感冒,一直未好。我这边也是雨,冷得很,刚才我光脚去席殊,只穿一双吃力的高跟凉鞋,也觉得冻。随手买了一本《我暗恋的桃花源》,这书我是有的,影印本,是我初到北京的时刻,狂迷艺术,将许多求不得的剧本和书籍,一本一本去影印而来。婆娑着,觉得是一种纪念。虽然我的心境不同了。

  是3h和我一起去的。他下午来寻我,电话里有点寥落。他一直如此,我不以为怪。家里人非常多,有无锡的熟人,有我北京的同学。我们隔着热闹,谈着冷清沉重的话题。他说,工作已经找到,公务员,一签就是五年,研没有考上,再考一年也未必有把握。他说了两次,说:我算是没有指望了。

  晓微,我好恨这句话,我算是没有指望了。非常非常的悲伤。

  他脸上架着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,在闪亮的银光边缘,我注意到他眼角的伤痕。我大惊,问起,他淡淡说被砸伤,然后比画,多么大的一块石头。我们竟然如此远了吗?我竟然要一副新的眼镜的提醒,才发觉,他受了伤?如果偏差一工分呢?他的眼睛呢?

  他骑着车载着我去书店。下着雨。我将紫色大毛衣外套的帽子拉起。毛线绒绒的,沾着水珠。每一回,有人骑着自行车带我,我就很欢喜,像占了便宜似的,像公主被邀请坐上骑士的座驾。晓微,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。我小小声问他,是不是心里还是不甘心呢?他什么都没有说。是他先放弃了。我心里,是有点怪他的。

  这个月我的生活忙碌,满是变化。先是搬了家,非常陶醉自己的小生活。然后是一场重逢,和第二次的分散。(我写了拆散,觉得不对,改成辜负,又觉得不对,他没有负我。这结果我是知道的,我仍不愿意定罪。)还有一场影展,在六场电影里,有些人陪我一起度过。

  晓微,我仍旧是任性。不再是打断别人的话那种任性。而是做事,不顾及现实,不预计后果,不算计得失。那种大任性和真放纵。

  工作是可以有的,有杂志来找我,有名的,薪水是五千,但是我不愿意做。编辑,我不愿意做。我是写字的人,不是编辑的人。我不想多知道所谓杂志的要求和定位,不想关心排版和印刷。还有,我对所谓的时尚,实在是没有兴趣。若果是电影,或许我会考虑——我不想我的世界,离电影再远一些,现在已经足够远了。

  北京的同学,我的好朋友,来的前几夜,我们都在讨论电影,剧本,见识和新闻。我觉得她所见所知,是丰富了。于是心里寂寞起来。我也该回那个世界去——虽然那个世界也吵杂,辛苦,劳累,难。但是,毕竟丰富。这就是代价。

  我怎么想起来给你写信呢?心里若有所动的呢?是因为刚才我在书店里读到一本绘本,叫《我喜欢你》。你曾经叫我替你买的那一本书。我站在书店里,读这么清纯的书,清纯得叫我无力承当,脚底发软。我当时想:“这真是一本你会喜欢的书!”真单纯,就跟你一样,曾经我也一样。宝贝,你使我心里柔软,那些厉害,这个世界逼我学习的厉害,都化做柔波荡漾。

  我的好朋友新跟我说:珊珊,这半年,不,这几个月,你变得好多!你对付伤害,和保护自己的工夫,高深多了!我听了,不知道应该欢喜还是难过。新,在我看来,是个很神很神的人!她很会嗲,对我也嗲,说话慢慢的,拖长音,非常煽情。人却很单薄,有严重的胃病。和我相同的是,她也拥有巨大的激情和渴望,和我一样,不停燃烧。她一年有二十次艳遇,追求她的人每年有一个交响乐团,比如,她会跟我这样描述:“今年的首席小提琴手已经出现,可是没有指挥,后面第二排外围的也已经有了影子……”

  可是,在我的外围,连一支简陋的地下乐队都没有,一组二人转都没有!有或者没有,都是一样的焦灼,所以当我跟她说:“如果让我们俩的激情用来燃烧宇宙制造能量一定闪亮——“她就会说:“你负责白天,我负责晚上!”

  这一回,她遇见一个老男人,很有魅力,非常热情,身边的女人多她一个不多,少她一个不少。

  我在电话里激动的说:“千万不要,哪怕一个晚上,你知道,对,你知道没有结果,可是,你知道和你受到,完全不一样!你受不了,一个晚上以后呢?千万不要,不敢追问下一回什么时候见面,不敢说我很想你怕给他负担,因为他在电话里说下一次跟你一起听德州巴黎就站在路边流泪,因为,他允诺了下一次……”

  我在电话里哭泣起来。

  我以为我好了。你看,我这么坚强。你并不会因为我哭泣,就留在我的身边。你不在我的左边,你不在我的右边。甚至不在我光明而清醒的思绪里。你躲在暗夜的梦魇中,趁我不备,偷袭我,提醒我:

  你在我的无处不在。

  那不是一个爱着我们的人啊,新。

  我告诉你,信誓旦旦的说,这一回,下一回,我一定要找一个把我当成豌豆公主来疼爱的男人,一旦发生,他会冷落那个女人,哄骗我,找所有可信和不可信的理由来说服我,哀求我,要我听他的解释,而不是一整个下午之后,才想起来给我一句抱歉。我,不要做那个被选择的人,被选择来被忘记的人。我要花费全身力气,才能使我自己相信:不是我被抛弃,仅仅是我和他,不在一个世界。而她,是扎根在他生活里的女子。我只是过客。

  以后,我只做顺位第一。不接受卑微的爱,和间隙的时间。我要的幸福,是完整的。不是碎片。

  天色变了的时候,好在,我只是说:“不必说了。你不能说我爱你,不必说对不起,你,还能说什么呢?”我的耳朵,不听搪塞,也不听套话。

  于是,我在苹果里隐藏了那两篇文章,《一夕欢》和《亲爱,我如此快乐》。我不想此时面对它们。好似面对昨日,全无防备的自己。新对我说:“他是卫希礼,而他是白瑞德——”被我急促打断:“可是我们不是郝思嘉。我们没有那么自私,也比她更容易受伤。”

  这是描述的力量。我们情不自禁要把生活引向艺术和浪漫。我们自我催眠。我也是如此,我描述狂喜和巨痛。赋予偶遇以宿命,赋予沉溺以勇气,我在没有追光的舞台上,独自演戏。但是,昨晚,当我读著名的《24/7》时豁然明朗。就如sm一样。生命实在寡淡无味,我们需要戏剧情境。文字给予我华丽的外衣和浓艳的油彩,使我在现实中多少显得不合时宜的激情和渴望,能够倾泻而出。我不是做记录片,我是一出舞台剧。

  读我的字的人们,是我的观众。

  同时,我隐隐能接近sm的人群。S在我心里很好理解,我有强烈的独占欲,比起公主,我更向往女王,因为有绝对的权利和控制,公主却要因为一个王子肯娶她,而变得有价值。M呢?在我看来,只不过是托付。我们不必想一切,只需要战栗和期待,将自己完全托付出去。就像仰赖一个神一样。只不过神不负责解决性欲。

  最后让我来说说我的影展。其实,我何尝不知,我选的电影过分浪漫,我的立场太过激烈。但是,我觉得,在呼招之初,浪漫一下又何妨?在我心里,如我和更生长长辩论之末的结论:我并不以为同性恋需要同情。承认一样,也承认不一样。但是,面对默然的大多数,我仍旧认为首先必须引起关注。电影,是一种手段。当然,也可反而言之,同性之恋,不过是电影的一种题材,一种类型。

  这个时代,我们以提及理想和信念为耻。我们大肆谈论的是娱乐和消费。我们要看狡猾,姿态,中庸和平和。我们排斥激烈,排斥运动。但是我仍旧觉得,一个开始,哪怕是一个相聚的开始,你我的开始,源头在一个饭局之上,还是在一个影展之中,是不一样的。

  我们的观看很简陋,也很粗糙。其实,在我想来,更该关注的不是剧情和心态,而是电影的视线和角度。在所有异性恋电影中,女人是观赏的对象,色欲的聚焦,但在同性恋电影中,视线转移到了男人身上,兴趣点变了。这是有趣的地方,《男男女女》和《衣柜里的男人》是这样子的。《蓝色大门》并不是。视线很游移,一直游移在男孩和女孩身上。像我的青春期,多少有点怀疑。

  影展可以说不算成功。人并不多,第一天约有二三十人。之后两天递减。但是我又觉得成功。因为最初开幕的掌声,因为最后结束的讨论。因为一个女生在黑暗中扬声喊我:“邦妮!”就像喊一个熟悉的朋友。因为我们一起去吃火锅喝啤酒。因为引起了几个朋友的思考。因为一个同性恋男孩,在看完之后哭了,说:“我再也不要对抗我的天性。我以后的一切努力,都是为了寻找爱和幸福。”

  亲爱的你,我仍旧不认为我不幸福。只要我的能量和爱都在,我就不会以为这个世界亏欠了我。哪怕让我对爱的渴望损伤自己,我也会欣然血流如注。

  我活在爱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