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颠沛流离一如既往


  文/柏邦妮

  昨晚发现我在自己版面不能发留言,今天险些不能进来,因为该死的,说我密码出错。

  新年开始,西祠就给了我接连的惊吓,不是惊喜。

  有一个多礼拜没有写字了,我敲击完以上两行,微微的怔忪,又看了一遍,熟悉又陌生。

  昨天的这个时候,我正在泰山脚下,清晨八点,在人迹罕至的孔林。阴风,冷冷的阳光。千百年的老松树,长出横劈的虬枝来,好似八大山人的构图。树皮都开裂了,深刻的纵纹,根基不稳了,培上了水泥。走在厚厚的松针上,到处都是土包,都是孔家的后代。子贡守墓的草庐,被翻修一新。我没有景仰之心,因为从小时候看蔡志忠的漫画起,我就心仰道家。太多的教条和规矩,我是不喜欢的。不过也就是一个大一点的土包。我走出祠堂的时候,突然自己笑起来,这就是李宗吾说的,千秋万代被后人贡起来吃冷猪肉了。

  人们都说,出行能使人心境宽阔。也许是的,反正我出来一个多礼拜,心情是好了很多。我还记得,在家的一个晚上,心里灰暗绝望到极点,失望不是对世界,而是对我自己。凌晨在线的朋友徒然安慰,却一点也没劝解。自从三个月以来,我时不时这样,连话都快不会说了。经常对着电话,支支吾吾,就像我小说里写的,嘴巴里的流水线坏掉了。词汇,顺序,结构,意义,全都像水泥一样梗住我的喉咙。我不会说话了。

  自己看自己,和别人看自己,有时候,是全然相反的。上一回,一个面熟的人,我们初次寒暄,他对我说:你的活动能力很强啊。那是个清秀的男生,但这一句话,已经使我接近的兴致都败了。我不知道为何他如此看我,或许,在别人眼中,我确乎是这样。但是我知道,尴尬,羞怯,疲倦,耻辱,和厌烦。

  出来这么多天,四个字 :颠沛流离。

  我不记得我睡过多少张不是我的床,也不记得我吃过多少不认识的人的饭。我手里只有两本书,都是捆扎之后剩下的,一本是《电影的元素》,一本是《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》。都是旧书了,翻检得软软的,摸在手里很舒服。看得困了,我就把书翻过来,把《处女泉》里那个不在乎地平线平分画面的老头摇树盖在脸上睡了。

  车在摇摇晃晃行驶,那些光秃秃灰蒙蒙的土地和村庄,那些封冻的河流和池塘,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我没见过其他国家的农村,但是我觉得这些农村很丑。杂乱的树和草,霉绿的水沟,没有规划的呆板的房子,以及那些鲜艳的招牌。有人说,中国的农村,因为割断了传统的脉络,又承接不上新的美感。我是喜欢伊朗电影里的那些村庄的。白白的墙,蓝色的门框,窗台上小盆小盆的鲜花。我也喜欢那些面孔,有点肃穆,平和,和庄严。

  说起脸,我想起我住的学生公寓后面的街上,一家卖羊肉串的小伙计。因为那段时间在读《心灵史》,因此就问起他信教的事。他是信的。这个年纪轻轻,一脸油汗和煤灰的小伙计,说出多么好的话啊,他说:不信教的人,哪怕抹的红的绿的,到了老,都那么难看,像蒙了灰一样;可是我们信教的人,到了老,越老越好看,因为脸和心都是亮的。

  我拿着羊肉串,一边吃嚼一边回想,觉得心里很喜悦。

  我想,能相信什么,比如宗教,应该是幸福的。因为能把自己托付出去,能笃信获得救赎。能全心全意的相信,是好的啊。现今,在许多出租车上看见掉挂在车窗前的毛泽东的像,很模糊,很尴尬,其实,也是那些人们在失掉了信仰之后,为自己空落的心灵,再找回一个凭依啊。

  但是我难以相信神灵。我曾经买了好几本圣经,我知道旧约的文字之美;我也喜欢读佛经,佛也是美的。我甚至也无原由的喜欢伊斯兰教,他们是那么炽烈,虔诚。但是,我没法子,真正的去相信,把自己托付出去。

  我想,还是王小波说的对吧。他说,我们虽然没有宗教去信仰,在现实生活中,却有牢不可破的原则,这也是信仰吧。

  是的,我信仰我自己。我能够托付的,不过是这颗心,能相信的,也只有这心了。

  小伙计的话,是朴素的想法。我喜欢来自民间的话,不是殿堂那么严整,却也是动人的。前些日子为了写剧本,我找了许多明清的笑话来。在那些民间的笑话里,无行的文人,昏官,庸医,教书先生,泼妇,画师,不学无术的人,被反复嘲笑。这些笑话的本意,大概也就是和现下老百姓喜欢看反腐的电视剧一样。如果没有变数,我的下一个剧本,就是反腐的戏,还是警察戏。

  我不喜欢这些戏,平时,我一个也没看过。如果要我选择,我当然喜欢日剧多些。因此写古装,那也是一个可以逃避和幻想的地方。我想,写现实的戏,就是逼迫我,把目光放到现实中来吧。

  最近对周杰伦有惺惺相惜之心,因为他的新唱片,卖得不好,他说:“不是我的音乐不好,是你们要求太高了。”确实如此,人们在认同一种风格的同时,又希望看见突破和变化。在歌迷是一张唱片十块钱的事,最好不要叫我等太久。但是在歌手,进境,不是分钟可及的。毕竟谁也不能看我七十二变。当然,我说的是音乐,哪怕是流行音乐。

  写字也是一样的。最近我突然发觉,数量也是很重要的。我愿意用一个月来寻找一个形容词,要么不语。或者不信。这能使我的文字更珍贵吗?这已经不是一个珍贵的年代,写作,艺术,都因为能大量生产和复制而廉价。我是个笨人,我能想到的法子,只能是努力,再努力地提升自己,我的心不是廉价的。那么,我的文字也不能。

  破掉一个圆满,是痛苦的。但我没办法躲在里面,沾沾自喜。

  早上起来,随手看了两个剧本,一个是《真人秀》,一个是《死亡诗社》。我依然像我第一次读的时候一样感觉到惧怕和感动。生活不能像SHOWMAN一样,不能服从那些设置。还有,在林中的两条路,我还是要选崎岖荒芜的那一条。

  在北京,那天的版聚,我很开心。是真的很开心。初识的人,就像我想象的那样。老朋友们,又给我惊喜。收了一堆礼物,我最喜欢故事送给我的。还有CD,我都好好在听了。那些蜡烛,我也千辛万苦的背回家来。这是我想要的聚会。饭局之后,去唱歌,我特别高兴的发觉了一个歌神和一个歌后。在争执谁是谁的偶像的时候,十二点,聚会结束了,我听了故事的电话,她正在海底隧道,在路上。

  谢谢你们,那个晚上,谢谢你们,一直一直。

  考试我没有去,那时候,我正在泰山。放弃得平静,我一点也没被惊扰。

  因此,那个留言给我,说在考试时,我穿白色棉袄坐在你后头的朋友,那肯定不是我。

  而且,我也没有白色棉袄。